我的朋友何汉是一家公司的主管。他有一个终生无法改变的业余爱好,那就是精神分析。对弗洛伊德、荣格、阿得勒、弗洛姆这些心理学大师的著作,他不仅了如指掌,而且活学活用,还能做出补充和完善。在我所认识的朋友里,还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精通心理学。精通也者,就是说虽然他到大学心理学系考试永远都不可能及格,但是他却能把被精神科医生们拒之门外的病人调治过来,让他们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。
何汉一直固执地坚持着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,那就是,所谓的“精神病”根本就不存在,那些“病人”表现出的一些异常“症状”,都是病态的社会造成的,其中有一些恰恰是不为世俗社会所了解、所容忍的正常行为!无论哪种“精神病人”,都无须药物和电击治疗,更不必把他们囚禁在精神病院的隔离室里。只要精神科医生能够认真倾听“病人”的诉说,获得他们的信任,让他们感觉到爱、安慰和鼓励,他们就会在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下,把所有的创伤、所有的压力全都释放出来,病根找到了,治疗当不是难事。何汉认为,主流社会大可不必谈虎色变,把“精神病”当成洪水猛兽,应该把它看得像头痛感冒一样,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精神病人,那是极不人道的。
在工作之余,何汉一直为那些被精神病院拒之门外的病人义务治疗,由于他极富耐心和爱心,效果甚佳。多年来,经他调治的人有一百多个。在朋友圈里,他小有名气。有人劝他不如找个心理学教授投奔在门下,混个文凭,以后可以挂牌营业。何汉一笑,他不认为哪个心理学教授有资格教他。如果他们真能教他,那些“病人”就不必来找他了。
这一天,何汉正在写一篇《顺势疗法》的论文,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大学生来找他。大学生名叫林峰,表面看去,他跟常人没有任何区别,白白净净,文质彬彬。但是据他父亲也就是那个中年人说,林峰每年都会发病,一发作就会情不自禁光着身子到处乱跑,嘴里大声叫着女孩的名字,这些女孩有些是他的同学,有些则是影星歌星之类。犯病时,林峰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知无觉,自我控制就更是无从谈起了。
林父说,起初,大家都认为这孩子是个花痴,只要谈个女朋友就能解决问题。可孩子已经这个样子了,哪个女孩还愿意跟他谈恋爱?带出去多丢人啊。没办法,只能让他休学一年,在家养病。
何汉认为这只是普通的性压抑,算不得精神病,也用不着休学,在当代人里,这种情况并不少见,用不着大惊小怪,你们做父母的应该多多开导他。
林父叹息一声,开导没用啊,他以前还只是有些花痴,现在他越发不对劲了,你看嘛,在大街上一见乞丐就给人家钱,也不管那人是不是骗子,朋友找他帮忙,他就满口答应,连句谎都不会说……
何汉微微一笑,我倒不那么看,给乞丐钱,那是他有同情心,怎么能算是精神病呢?对朋友有求必应,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,至于不会说谎,那是一个人诚实的表现,怎么能算是有病呢?
林父满脸狐疑盯着何汉的脸,那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。未等何汉说完,他就拉着儿子站了起来,把我儿子交到你手里,我可不放心。
何汉无奈地摇摇头。类似的情况何汉以前也曾遇见过,因为他既无心理专业的证书,更无行医许可证,被人当成江湖骗子在所难免。对于这种事情,他已经无力为自己辩护,惟一感到可惜的是,遇上这样的父亲,孩子算是毁了,而他又无能为力。
为了让自己的的平静下来,何汉继续写那篇论文。他用了两天时间写出初稿,正在自我得意,电话铃响了,是林峰。林峰说,那天回去以后,越想越觉得何汉的话有道理,对于自己是不是有病,他自己一直表示怀疑,何汉的话,给了他自信,他觉得何汉比那些心理学教授们说得更人性化,更有说服力。他强烈表示,无论父亲怎么样看,他都要找个时间跟何汉好好聊聊。何汉不假思索就答应了。
这一次,林峰完全放松了下来,何汉觉得时机已经成熟,就让林峰把自己从童年到现在的全部经历讲出来。何汉边听,边从那些细节中寻找线索,他认为林峰出现种种症状,肯定是过去受到了某种刺激。终于,一件小事引起了他的注意。那还是小学三年级时的事情了,班上有个漂亮女生,学习很好,林峰给她写了张纸条,表示以后有什么书两个人可以互相借阅,共同提高。没想到这个女生把纸条交给了班主任老师,于是班主任在班会上把林峰狠狠批评了一顿,还号召同学们一起揭发他的其他流氓行为。家访时,班主任老师又把这事对林父林母进行了夸大其词的讲述。林峰挨了一顿胖揍。此后看到女生,他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。
问题的症结就是这件事情,何汉想。他心里悲哀至极。一个男孩向一个女孩表示友情,这怎么能算是流氓呢?如果说这件事中真有流氓,那么,林峰的班主任、林峰的父母都远比林峰流氓得多。
何汉问林峰,你以前遇到的医生问过你这些吗?
林峰说,医生怎么能跟病人谈这些?他们只管开药、打针、收钱,别的一句也不问。
何汉叹着气,你是一个正常得再也不能更正常的人,我一点也看不出你有任何精神病的症状,倒是那些人不正常,不论你的老师、你的同学、你的家人、还是你的医生。你要是信得过我,以后就再不要服用镇静剂了,你要对自己怀着信心,你要经常给自己好的暗示:你要天天告诉自己,我是正常的,我不会被他们的不良暗示所控制!
何汉的这番话虽然不是立竿见影,却也是林峰闻所未闻的。接连好几天,林峰都来找何汉咨询,何汉循循善诱,耐心调理,林峰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。
一个月后,不需要何汉调理,林峰就能正常生活了,他很快恢复了学业。只是他每周还给何汉打一个电话,有什么想法都跟何汉说,何汉一如既往地帮他分析、解答。看着林峰越来越稳定,何汉终于松了一口气,现在没事了,你以后万一再遇上精神危机,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,可别再去什么精神病院了,那种地方你就算没病他们也能给你治出病来。
林峰答应了。
一年过去了,林峰大学毕业了。按过去的规律,每过一年,林峰的病就会发作一次,现在整整一年了,林峰会不会旧病复发?虽然他觉得何汉不应该有病,但是万一……毕竟自己的精神分析知识都是自学而来,很杂,经自己帮助过的朋友并不多,虽然此后没有听到任何人再次犯病,但这仍然不足以验证他的理论。好在一切正常,林峰正常得比任何人都正常。何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林峰一毕业就加入了求职大军,何汉不断帮他出谋划策,介绍招聘信息。
林峰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。第一次发工资他就花去半个月薪水在酒店把何汉请了一顿,何汉虽然高兴,但还是责备林峰,刚刚工作不该这么大手大脚。
林峰表示接受。此后每隔一个月,林峰都会来个电话,但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。林峰说工作太忙。
转眼他们认识已经两年了。好久没有林峰的消息,何汉心里有些挂念,这林峰,在复杂的社会上,到底怎么样打拼呢?他能不能适应新的生活?他把电话打到林峰所在的公司,公司的人却说,林峰已经离开这个公司。何汉又打林峰的手机,里面传来的是手机停机的声音。
很长时间过去了,何汉也未能打听到林峰的消息,估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,他多次跟林峰说过,以后万一遇上什么精神危机,第一个就来找他,别再去什么精神病院了,因为那是一个没病也能给你治出病来的地方。既然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找他,证明病情完全好转了。想起这些,何汉心里就涌起一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成就感。
由于原来所在的公司不断发展壮大,到了兔死狗烹的转型时期,何汉不得不全身而退,去找一份新的工作。他又是上招聘网站,又是看报纸,终于有一家公司总经理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
这位总经理叫赵龙腾,在两小时的面谈中,何汉的谈吐唤起了他相见恨晚的感觉,没问题,像何先生这样人品正派、一专多能的人才,正是我们所需要的。事情就这么定了吧,董事长那儿可能还得走个过场,不过没事,他很开明。董事长今天有事不在,你明天上午来跟董事长见个面,然后咱们紧锣密鼓地干起来吧。
第二天,何汉提前几分钟到达了这家公司,刚进写字楼里,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,那人一扭脸,何汉认出了他,林峰,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你的消息?
那人一愣,把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,你是谁?我不认识你。说完就急急出去,钻进一辆黑色的“奔驰”车里。
何汉见到赵龙腾时还在想,这林峰到底怎么回事?
见何汉进来,赵龙腾很不自然,何汉更是奇怪。他就问董事长来了没有?赵龙腾说,董事长今天可能来不了。然后又不着边际地说些不相干的事,何汉见缝插针地插进了自己的问题,那工作的事呢?赵龙腾支吾着说,真不好意思,由于原定到位的一大笔投资没能到位,我们的许多项目暂时无法展开,工作的事只能往后了。
说着就到了吃饭时间,为了表示歉意,赵龙腾就热情地请何汉到外面吃个便饭,喝了点酒,话题就放开了,两个人漫谈起来。何汉又想起了林峰,就问,那个林峰是不是也在你们公司?
赵龙腾说,呵呵,你连这都不知道?他是我们董事长。
何汉心里格登一下,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,难怪刚才林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,别说一个大老板,就是普通人,也不愿意跟一个对自己隐私了解太多的人在一起。这么一想,何汉心里轻松多了,毕竟经过自己调治,一个精神病人得到了恢复,并且做出了这么大的事业。
那天的后半场,赵龙腾一直在重复这样的意思,我特别看中你,希望咱们后会有期。
何汉没往心里去,这样的空头支票他收到得太多了。
这事情一下子过去了一年多,何汉到一家公司做主管。
周末,手机突然响了起来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,是赵龙腾,赵龙腾说有要紧的事要跟他商量,需要马上见面。
何汉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安排,就说在一家酒吧见面。
赵龙腾一坐下来就说林峰不仗义,公司开张时好话说绝,可是一赚了钱,就自失其言,他一忍再忍,终于忍无可忍,于是就出来了。
何汉说,真想不到,才短短几年,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,过去他可真是没的说……
赵龙腾说,你还替他辩护呢,你是想不到他怎么毁你的?
何汉奇怪极了,他怎么毁我?
那次你来应聘,我把你的资料送给他后,他想都没想,就跟我说,我们公司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精神病人来当主管,这何汉我可是太了解了,他有精神病,一犯病就光着身子到处乱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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